文学教育在当代的处境,已被过度地讨论,以至形成一个难以判定是非的说法:文学教育日薄西山,现实意义甚少。
文学作为一个重要的人类认知、审美形态,对它的传承、研究,当代真地面临着困境吗?或者说,文学本身面临着无法回避的时代悲剧?
文学教育既是一种审美教育,也是一种知识教育,更是一种人文教育。大凡文学经典,内在的审美精神必然隐含有深刻的人文思想。人类对美的向往与追求,对人文情怀的崇尚与培育,已经成为人类存在的一种根本意义,促使人类获得了进步与正义。在这个层面上看,文学是永恒的,文学教育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那么,一个可以推论的追问是:文学教育的具体方法能不能适应当代社会?文学教育有没有实现其应有的对于人文思想的责任?
一
文学教育的方法,的确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中国的文学教育从基础教育一直到高等教育,采取的多是知识加阅读的文本教学法,无论知识传授,还是审美培育,都以特定的教材选文为中心,学生在教师的示范与讲解中认识文学,了解作品,熟悉内容。文本成为学生的认识中介,也是文学教育最为基础的平台。从小学的古诗词文本,到中学的小说戏剧文本,再到大学的广义文学文本,都是文学教育的成规,诵读文本,解释文本,欣赏文本,成为文学教育的基本手段。中外古今的名篇佳作,给学生以至美的薰陶,至真的教诲,至善的理想。
不过,接受文学教育的这种方法,使得学生在久而久之的文本接受中,逐渐养成一种习惯,把作品与社会区分开,让文本从事件中独立出来,文学教育事实上仅仅成为课堂教育,在学生的意识中,文学是远离生活的精神活动,与人生现实没有多大关系。这就成为文学教育的大痛,十年寒窗的学子培育,最终养成的是他们的课堂文学观念,而不是社会文学,更不是跨越时空的人生文学。
这或许就是文学教育的痼疾吧。
记得当代文学史家陈思和先生曾有过这样的感叹:中文系的学生接受文学教育,却没有审美能力,没有文学所赋予的精神。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文本读得太少,悟得太浅。其实还有一个与之联的深层次原因,那就是文学教育方法造成的对于文学的隔离。文学已不是真正的文学,而只是孤立的文本,只是为了成绩而读的文学,只是一种无关社会人生的文学。这样的文学,学生不必去多读,更不可能会悟得太深了。
传统儒学有很好的关于文学教育的方法。
沐风而行,在自然里体悟文学的妙处,是为文学的自然教育法。
孔子领头,弟子们簇拥而游而学: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先进》)这是孔子的理想,也是孔子的自然教育法。
大自然的新风与清丽,师生的融融会谈,文学在春天里被心灵阅读,志趣相合者浴水临风,纵歌而回,那是怎样的将文学置入生命之中的境界啊!
时时温习,处处领略文学之美、文学之尚,是为文学的日常教育法。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孔子将学而时习之的喜悦,与有朋自远方来之乐、人不知而不愠之境界等量齐观,可见老夫子对温习之看重的程度了。这里的温习,表层上,可以理解为对已学知识的复习,深层上,则是对所学知识的日常性强化,包括对文学的日常性感悟。生活之中的温习,不仅巩固了知识,关键的是,知识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文学进入了丰富的人生。板结的知识在日常温习中变成了情趣盎然的生活,岂不乐哉?
以所学之诗,论所遇之事,评所感之物,是为文学的社会教育法。
文学之用,比不得日常物品,没有实在的考量标准。其实,文学很难以用来讨论。然而,文学是有益的,故必有可显之处。《论语》所记: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论语学而》)子贡问了一个很实际的社会问题:贫困时不谄媚,富有时不骄横,很好吧?孔子说最好是贫困时也追求道德的完美,富有时也看重寻常礼节。子贡由此想到《诗经》也有类似的话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人性修养有如骨器、玉石一样,仔细地切磋琢磨,才能臻于完美。诗之美,于社会问题的解答,也是恰到好处的。
传统儒家的几种文学教育法,比照当代中国的文学教育法,其优其乐,可见一斑。从中我们可以获得很好的启示,可以有效地推动当代的文学教育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