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教学活动,有两种不同的基本方式,似乎可用两个关键词加以概括:入侵和生成。
入侵是指教师把自己或别人的理解传授、灌输给学生,以自己的理解、阐释取代了学生的感受、思考,直言之,即迫使学生进入教师对文本的理解之中。入侵者,教师也;被入侵者,学生也。入侵的方式,明的如考试,用分数来保障教师的入侵权;暗的如所谓的引导,表面上师生的问答、讨论十分热闹,实际上是教师有条不紊的问,学生亦步亦趋的答,等其尽入囊中,教师袋口一拎,教学任务宣告完成,真可谓是请君入瓮。入侵的前提是教师深信学生与自己存在落差,即教师视自己的经验、学识、见解绝对正确、绝对优于学生。在学生面前,教师永远是教育者;在教师面前,学生永远是受教育者。教师的任务是把学生提高到自己的认识水平。教师的这种盲目自信,弗莱雷在《被压迫者教育学》中归之为压迫意识的一个特征。他说,只有通过学生思考的真实性,才能证实教师思考的真实性,教师不能替学生思考,也不能把自己的思考强加给学生。这与巴赫金的下述论断本质上是一致的,思想只有同他人别的思想发生重要的对话关系之后,才能开始自己的生活,亦即才能形成、发展,寻找更新自己的语言表现形式,衍生新的思想。他们都认为,思想是在与他人思想的对话中自己生成的,并非来自入侵者的占领。
生成强调的是教师、学生、文本三者之间的互动,即学生在原认识的基础上,通过与教师、文本的对话交往,实现意义的获得及自我主体的建构。生成者,当然首先是学生,同时也是教师和文本,三者共同进入一个新境界。生成也承认师生之间的落差,但这个落差是相互的,即一方面学生与教师的水平之间存在落差,另一方面教师与学生之间也存在落差。对于前者,大家都会同意;对于后者,可能就会有异议。杜威在《民主主义与教育》中提出,我们仅仅把儿童期当作匮乏,是因为我们用成年期作为一个固定的标准来衡量儿童期。这样把注意力集中在儿童现在所没有的、他成人以前所不会有的东西上。实际上在某种道德和理智方面,成人变成幼小的儿童才对。其言于我心有戚戚焉。我和5岁的小孙女聊天,竟也能从她哪儿得到某种启发、感悟,甚至改变我原先的看法。在另一处,杜威又指出,常态的儿童和常态的成人都在不断的生长。他们之间的区别不是生长与不生长的区别,而是各有适合于不同情况的不同生长方式。成人应该像儿童一样成长。可以说,与小孙女的对话过程,也是我不断成长的过程。同样,在教育过程中,教师也能从学生身上得到启发、感悟。学生某些见解比教师更为高明、精彩并非绝无可能。陶行知说的好,先生造就学生,学生也造就先生。这首先要求教师真正放下架子,以谦逊、包容的态度面对学生。正如《学会生存》所指出的:教育工作者作为受教育者的教育者必须‘死去’,以便作为受教育者的受教育者重新‘诞生’。如果教者有成竹在胸,不把教理解成为学,全然没有在教前学、教中学、教后学的谦逊、开放的心态,那么可以断言,他教得越成功,就越糟糕,因为他的成竹堵塞了学生向文本学习的康庄大道。
在师生与文本的对话中,落差不单存在于师生之间,师生(读者)与文本之间也互有落差。读者固然需要向文本学习;而文本也正是在一代代读者的阐析和再创造中,其意义逐渐被人领悟把握,并得以丰富和补充。正如19世纪俄国作家冈察洛夫指出的,只有在批评者细致的分析中作家才能看到作品意义。具粗略统计,继苏轼之后,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两句的评析者即逾40家(参见陈文忠《中国古典诗歌接受史研究》)。可以说,正是这些评家,极大的丰富了陶渊明。
在教学目的上,入侵与生成两者也绝然不同。入侵重视的是所谓正确理解某一文本的结果,为此不惜将学生与文本世界人为地隔离开来,抑制了学生的创造力,驯化了学生的意识。它让学生以一种冷淡的态度接受教师对文本的最终裁决,久而久之,导致学生原本较为敏锐的语言触角的钝化,其语文素质的下降也就不足为奇了;生成则致力于学生整体语文素养的提高,让学生通过对话学习对话,学会对话。生成的持续性让人意识到自己的不完善,并乐于在对话中丰富自己、使自己的语文世界和人文世界同时得到提升、拓展。对话首先是一种精神,不是一种方法。只要以对话的精神向学生敞开,教师的满堂讲也可以是对话,学生多层面的无声的回答会一起向教师涌来,他们在无声的理解中赞赏、肯定,批驳、否定,补充、延伸着教师的表述;若缺乏对话精神,如前文所述,教师的满堂问也可以是灌输、入侵。在语文教学中,要全面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必须实现由入侵向生成的转变。
当然,我们提倡学生的对话生成,并不意味着教师放弃引导,相反,教学对话中的引导不可或缺。但这里的引导,并不是指把学生引到教师事先设好的轨道,导向事先定好的目标上来,虽然我们可以把马引到水边,却不能迫使它饮水。事实上,对话中真正的引导者是对话本身,教师只是带领着学生一起接受对话的引导。伽达默尔说,真正的谈话决不可能是那种我们意想进行的谈话。我们陷入了一场谈话,甚至可以说,我们被卷入了一场谈话。在谈话中某个词如何引出其他的词,谈话如何发生其转变,如何继续进行,以及如何得出其结论等等。虽然都可以有某种进行的方式,但在这种进程中谈话的参加者与其说是谈话的引导者,不如说是谈话的被引导者。谁都不可能事先知道在谈话中会‘产生出’什么结果。这段话给我们的启示是,教师要通过学来教,即通过自身与文本的对话,让学生真正参与到对话的进程中来,一起探索,一起发现。学生的生成应有教师的引导。教师的引导主要是指,一、激发学生对话的欲望,培养学生对话的兴趣;二、与学生一起分享自己或学生的心得、发现,一起分享进入新境界的喜悦。通过对话,教师与学生一起流连于课本内外的万紫千红之中,徜徉在课堂内外的奇山异水之间,如曾点与他的弟子,浴乎沂,风乎舞雩,泳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