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偏了语言,应重视文学
多少年来,现代中国语文教育一直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文学,文学在语文教育中一直背着骂名。把语文课上成了文学课这是流行于语文教育界的贬义词。50年代语文教育的大讨论,似乎是语言学派胜利了,80年代的语言文字训练浪潮盛极一时,至今仍然热火朝天这有对的和有效的一面,实际也是语言学派占据上风。看看我们的教材,基本是以语言学的路数和体系编写;听听我们的课,基本是以语言学的招数分析文学作品;翻翻我们的试卷,基本是以大学语言学系的标准和方法来编拟试题。有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自建国以来,语言学界和语言学家对语文教育的干预远远超过文学界和文学家的干预。
我想躲开语文两个字的内涵是如何解释的争论(是语言文字、语言文学抑或其他),只想从社会文化的总的心态上,说说人们为什么偏重语言轻视文学。五四后,中国总体的社会文化主潮就是一切要致用、一切要实用。相比而言,语言与文学,哪个更有用呢?当然是语言,语言是交际之用,须臾难离,无论参加军事斗争、政治斗争的人才,还是参加经济建设的人才,语言对他们是最重要的。文学,则是消遣的,高雅的,无论于军事斗争、政治斗争,还是于经济建设,均无法直接致用。中小学的主要任务也是培养急功近利的社会致用人才,语言用得上,文学离得远,似乎可有可无。而且,文学是致于人的内在精神,而语言则是致于人的外在交际,当然后者重于前者。所以,教材编选时轻视文学,即使选文学作品,也不是以审美的眼光选那种真正能够陶冶人的精神和性情的以艺术取胜的篇章,而更多的是用致用化(尤其致现实政治之用)的眼光筛选过的、剪裁过的文学作品。对这些文学作品也仍然是用语言学的招数和方法来讲析。
其实,文学之于语文教育的作用,功莫大焉。可以说,一切语言(言语)教学,离了文学化的教学方法,简直寸步难行。高超的语文教育的艺术,完全是借助于文学的;基本的语文教育艺术,同样是离不开文学的。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最能体现语言价值和语言真谛的,是文学;最能负载语言价值与语言真谛的,还是文学。一句苍黄的天底下,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这是语言学的,还是文学?让孩子用种造句,孩子说孙中山种了中华民国,毛泽东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是语言学,还是文学的?
二. 偏了白话,应重视文言
鲁迅、郭沫若一代人曾大反文言,叶圣陶先生似乎也不大赞成学文言,毛泽东也反对。或者干脆说,自五四后,一直到80年代,学文言一直受到整个社会主潮的阻扼。少学或不学文言,是现代中国社会的主流声音。因此,尤其建国后我们的中小学语文教材中,文言或极少,或干脆没有。
为什么反对学文言呢?大概意思有三:一,文言中有许多封建思想糟粕,与现代的政治文化思想相抵牾;二,文言是僵死的东西,禁锢学生的思想与精神;三,文言在现代生活中已经不用。
其实,这是十分肤浅的。文言中有糟粕,但更有精华。屈原、司马迁、李白、苏轼等先贤大师,以文言构筑的诗文,那是辉煌灿烂的精神灯塔,足以照彻千万年,足以沐浴古今人。
文言与白话,是母子关系,根叶关系。白话绝大部分来源于文言,大部分双音节词是由文言的附缀、演绎而来;绝大部分鲜活的成语,源自文言典故。无母哪有子,无根哪有枝叶繁茂!有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自建国以来,大陆的整体语言表达水平,有日益下降的趋势,传媒及文化人的语言表达失去典雅与古风,变得浅白化、粗俗化这实际就是整个社会轻视文言、文言教育的血脉被切断的恶果!
鲁迅、郭沫若一代人反对文言,自有他们那代人的历史文化背景。因为生在五四前,他们是在文言的酱缸中浸泡过的,他们的每个毛孔中都有文言的滋养,所以,他们无论怎样反对文言,他们所受的文言的有益滋养,是反对不掉的,他们的文言的或者说是文化的根底,是不会因此而变薄的。鲁迅‘先生之文,上穷远古,旁及异邦,近逮人生,一言一语,苍然深邃,情致极焉’。鲁迅读过古书不少,从而‘知旧世之弊’,文章‘雄厚冷峭,于书卷气杂以斗士风采’。仔细阅读鲁迅的白话文,不难发现他笔下其实‘白’中处处有‘文’,可见文言真是白话的基础。(董桥)而我们40年代、50年代出生的人,甚至60年代到70、80年代出生的人,在很少或根本没有一点文言的根底的情况下,如果也跟着鲁迅、郭沫若一代人的余音,再去反对所谓的文言,不是头脑发昏,就是瞎起哄!哄来哄去,哄掉的是几代人的文化修养,哄断的是民族的文化血脉,哄塌的是中华文化的精神之塔这绝不是危言耸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