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旅月怀人
宋琬
月去疏帘才几尺。乌鹊惊飞，一片伤心白。万里故人关塞隔，南楼谁弄梅花笛？
蟋蟀灯前欺病客。清影裴回①，欲睡何由得？墙角芭蕉风瑟瑟，生憎②遮掩窗儿黑。
[注] ①裴回：即徘徊。②生憎：此处作厌恶解。
(1)请分析上下片中“白”与“黑”二字的妙处。(5分)
(2)请结合具体内容分析作者在写“怀人”时用了哪些手法。(3分)
答案示例：
(1)上片中的“白”字与下片中的“黑”字遥相呼应，都是从视觉上来写作者的心情的。(1分)伤心之人触物皆可伤心，更何况身在旅途之中，面对满地清辉，一个“白”字尽写作者的怕见；(2分)下片的“黑”字，更是写出了夜半无眠时作者内心的悲凉，无论是色泽还是氛围，全用浓墨渲染，画面上那一抹惨白月色更令人心悸。(2分)
(2)①借视觉之景来描绘悲凉意境，融情于景。借近在咫尺的月儿、惊飞的乌鹊以及瑟瑟秋风下的芭蕉来凸显作者怀人而不得的伤感。②衬托。借梅花笛的哀怨以及灯前鸣叫的蟋蟀的搅扰，衬托出作者的怀人之痛。③借用典故。用曹操的《短歌行》以及李清照的《声声慢》中的“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来衬托自己的孤寂。④运用拟人手法。借写蟋蟀欺负“病客”的不通人情来衬托作者的悲凉心境。(每点1分，答出任意三点即可)
赏析
正如词题所示，这首词描绘了一位在月白风清的夜晚思念远方朋友的旅人的心情。全词将眼前景物用视觉、听觉和感觉巧妙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凄清、冷落的气氛，意绪缠绵，不绝如缕。
上片三句写旅夜月色清冷之景。“月去疏帘”句写明月匠心独运，既不同于李白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关山月》)，写明月之高，也没于张九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望月怀远》)写明月之远，而是极写其近，近到“才数尺”。这是由于作者独处异地，举目无亲，只有明月为伴，所以感到特别亲近。“乌鹊惊飞”句化用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和周邦彦《蝶恋花》“月皎惊乌栖不定”句而来，却情景均不相同，而是透过“一片伤心白”，独见境界。这三句景为情设，景中寓情，为月光涂上一层感伤的色彩，显示出作者心灵深处无枝可依的凄恻。后二句抒情，借用向秀《思旧赋》中旧友山中故居闻笛思友与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黄鹤楼中吹玉笛，汉城五月落梅花”诗意，运用听觉渲染出远隔关塞思友与怀念故乡的郁闷心情。词人怀生友而用亡典，情真意痛，感人至深。
过片以“蟋蟀灯前欺病客”承“乌鹊惊飞”句，再点“旅”字，句中的“病客”就是词人自己，作者用一个“欺”字，将蟋蟀拟人化，病居异地他乡，连蟋蟀也来欺人，撹人心绪，使人难以成眠。“清影徘徊，欲睡何由得”承“万里故人关塞隔”句，再点“怀人”。“清影”句化用苏轼“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句。“徘徊”句则化用李白“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句而来，前者高旷，后者豪迈，而本词作者却令人感到孤凄。末二句，“墙角芭蕉”句化用吴文英《唐多令》“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的词句，抒写离愁别绪：“亏伊遮掩窗儿黑”巧用李清照这《声声慢》中“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句意，暗示了自己百无聊赖的心绪。“亏伊”将芭蕉拟人化。“亏”字与上句“欺”字成对照；“窗儿黑”的“黑”，恰对上片“一片伤心白”的“白”字，用字遣词，工巧细密，意连语绵，却戛然而止。以不结为结，别具一格。
综观全词以明月为线索，以羁旅思友为意绪，全篇化用前人诗词成句却不露豆丁之迹，隐微曲折地表现词人幽咽凄婉的心情。曹尔堪评云：“感得芭蕉遮掩，为‘一片伤心白’故也，细不可言。”(《二乡亭词》评语)。董俞评宋琬词风格为“秋飙拂林，哀泉动壑”(《二乡亭词·序》)，本词可为代表。
【作者】
宋琬1614－1673，字玉叔，号荔裳，山东莱阳人。顺治四年（1647）进士，官至四川按察使。中经两次冤狱，缧系多年，终以忧愤死。著有《二乡亭词》，前期以绵丽见长，后则多凄怨之声。
【注释】
①此词原为唐教坊曲，调名取义简文帝 “翻阶蛱蝶恋花情” 句。又名《鹊踏枝》、《凤栖梧》等。双调，六十字，仄韵。 ②“乌鹊”句：用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诗意。伤心白：形容月色惨淡，一种感受语。 ③梅花笛：笛曲有《梅花落》等。 ④生憎：生，语助辞。憎恨，憎恶，此处可作厌恶解。
【品评】
莱阳宋氏在明末与入扰山东的清军作战中，曾有大伤亡，宋琬父兄辈中殉难多人。乙酉之初，琬南奔流亡在吴中一带，后虽出仕新朝，一生处于坎坷逆境。此词写旅途月夜怀人，从“万里故人关塞隔”句看，似怀遣戍塞外之故友。之所以怀人如此怆楚，又应与一己“惊飞”不稳心境有关。色调幽凄得浓黑，是心绪沉陷抑郁难拔境地的表现。下片一“白”字与下片结句一“黑”字对应，触目之极。尽管月色在眼中“伤心白”，怕见，可是再白得惨亮总有一丝光亮，较之“窗儿黑”要略为宽舒，拗笔逆推，他的心灵的幽凉几乎触纸可感。无论是色泽、音响、氛围，全用浓墨渲染，画面上那一抹惨白月色更令人心悸。秋蛩声，风蕉声和笛里悲苦声，交替灌入两眼黑茫茫，长宵独坐人之耳，是怎样一种滋味。词末那个“黑”字较之他山东先贤女词人李清照《声声慢》的“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黑”字，似更觉黑得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