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文老师曾经在上海复旦附中任教多年,在语文教育上成绩斐然,被上海教委某领导称为为数不多真正有水平的特级教师。尽管已年逾古稀,退居二线,但谈及现在的语文教育,张大文依然充满激情,他直言,当前语文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对其规律性和工具性的忽视而空谈思想性和人文性。
空谈人文将使语文教育走向死胡同
现在利用语文的材料,作为加强思想教育的工具,偏离了语文的基础知识和基础训练。
语文教学上走回头路走得厉害。张大文认为,上世纪50年代,曾经提出过要加强思想性,到了90年代,提出了人文性。这实际上是一种倒退。从实质上来看,人文性就是思想性。问题是我们的中小学教学是基础教学,并不是大学中讲的人文性。人文性一来,造成对语言的忽视,对基本训练的忽视。中小学生是要打基础的,字都不会写,句子都弄不通,还谈什么人文性啊。
最早兴起这个(人文性)风时,是在1998年到2001年间,这一时期语文教育是走下坡路的。张大文说,当时他就撰文指出,语文教学这样搞下去是要走向死胡同的。由于当时这篇文章在上海发表比较困难,后来就在山东曲阜师大学报上发表,并且是连载。
张大文强调,要教好语文,教师不能靠空谈人文性和煽情的语言,而必须切实提高自身的业务修养。不能在课堂上吹吹就行了,要扎扎实实地让学生掌握语言的规律,体会到语言精炼的好处,从而掌握这个工具。当然,这个工具不是纯工具,而是符合语文规律的。
张大文说,自己说的这些都是些老话,但是现在却大受教师欢迎,尤其是年轻的教师。不少人说张大文你这一套又吃香了。我说我没有认为是吃香,我们是在艰苦跋涉。我们是在学习真理,不看风使舵。我根本不顾及你们时兴哪一套,我就干自己的。我从实践中体会总结出来的规律,我会坚持,毫不动摇。
张大文认为,甚至从教师职业精神的角度来看,规律的重要性也毋庸置疑。如果失去规律,敬业就无从谈起,敬业敬到哪里就没有个着落。
一堂成功的课一定符合了规律
在张大文看来,语文教学的规律很重要,并且是可以实践的。在语文教学上,一堂成功的课一定符合了规律;教得不顺口,一定是有违于规律。这个规律要从实践当中来,从实践中具体、生动、丰富的材料里总结出来,而不是外来的,不是人云亦云。
教书是需要技巧的,而技巧性决定于你对规律的掌握。张大文说,把教学理念转变为教学技巧,是要有过渡的,就是要掌握规律。否则,不从规律出发,忽视细节,这个课就讲不好。比如教师都知道要调动学生的兴趣,调动学生的兴趣不是你对他说‘你要用功啊,用功钻研进去不就有兴趣了’,这样子是没有用的。你要想办法调动他的兴趣。而这需要学习和掌握规律才能做到。学生都是黑黝黝的土地,不是他们学不好,而是你没有开发好。教师要找到自己的教学方法,找到制高点。
张大文举了个例子。语文课本里有一篇伏契克的《二六七号牢房》,文章第一句是‘从门口到窗户七步,从窗户到门口七步’。张大文一边对记者说,一边像文章的作者那样认真地从书房的窗前踱到门口,然后又踱回来,这句话来回反复说,不是告诉我们这个牢房很小。而是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徘徊的过程,一个思想斗争的过程,一个下决心把牢底坐穿的过程。如果学生理解了这一点,就可以看得懂其他人写的文章。
不管新手老手,都要在规律的指导下办事。不管读什么课文,规律是个纽带。关键在这里。不是靠加班加点,需要的是掌握规律,掌握方法。
比如说朱自清的《绿》中写到:‘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为什么不写第一次,写第二次?第一次不是更新鲜么?这是因为人们第一次感觉到的东西不能很快地理解,第二次理解的东西能够更好地去感觉它。因为就梅雨潭的绿来说,作者第一次去还没有很好地理解它,第二次才深刻地理解了,因此第二次的感觉比第一次好。有同学可能说,那么他第三次、第四次去不是感觉更好了么?这是对的,但是第三次、第四次去就不再惊诧了。要惊诧,就必须是第二次。这个‘二’不是随便写的,这个‘二’有讲头。语文也是很有道理可讲的。
这样一讲,语文学习就不是负担了,而是成为一种需要。愉快是痛苦思考后的结果。努力了,思考了,艰苦了,那么就愉快了。张大文认为,通过这样一种分析讲解,可以使学生学到老师是怎样钻研课文的,这样的学习生活是学生学习写作的源泉。
这些被大多数教师都忽略了的问题,却被张大文讲得有声有色,耐人寻味,让很多学生多年后仍念念不忘。语文课上绝大多数是人们想不到的地方变成了难点。人家忽略的地方,常常被我纳入了作者的思路范围。这些地方成为我语文教学的一个重点。张大文说。
掌握规律要从整个篇章着手
语文教学是最有个性的。因为每篇文章都是有个性的,你只要融合在作者的思路中,深入到文章的思路上去就行了。这甚至可以说是偷懒的方法。张大文说,每篇文章有每篇文章的思路,因此每篇文章有每篇文章的教法。教师要认真研究作者的思路。作者要通过教师的思路去武装学生的思路。如果做到这一点,这堂课就体现了从掌握规律着手,从整个篇章着手。
张大文认为,掌握语文的规律要从整个篇章着手。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个问题,张大文又举了个例子。鲁迅的《藤野先生》中第一句是‘东京也无非是这样’。文章第一句怎么就劈头出现个‘也’字?这太突兀了,一般情况下文章这样写是不正常的。但鲁迅这篇文章就这样写了,一般情况下的不合常理在这儿却很合理,而且在这篇文章里,这个‘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字,它说明东京的前一站无非是这样,对那个地方,‘我’已经没有好感了,需要新的探索了,于是到东京来。哪晓得到东京来也无非是这样,这就意味着‘我’将要到第三个地方去,如同‘我’对第一个地方不满意,要到第二个地方来一样。
张大文说,如果了解文章的结构和写作背景,就能理解作者为什么这么写了。鲁迅原先在国内南京矿路学堂读书,感到不太满意,就到日本东京去留学。但是到东京后,发现很多人都心不在焉,有些男同学忙着打扮,油光可鉴。唉,东京也无非是这样嘛。所以‘我’要到仙台去。文章的题目是《藤野先生》,怎么不写藤野先生呢?藤野先生是谁?是‘我’南京失望后到东京,东京失望后到仙台所碰到的唯一的希望,这个句子难道不是在写藤野先生吗? 如果就句论句,不从整篇文章结构着手,这句话肯定显得很突兀。讲了这一大套才把这个‘也’字讲清楚。为什么这一大套句子不写在文章中呢?因为这一个‘也’字就能够顶替我这些句子。这就是文学,这就是经验。
无独有偶,莫泊桑的《项链》的第一句也是‘她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玛蒂尔德家庭出身不好,吃穿住行都远远不如那些贵族小姐,但是她在美丽度上和她们比是不差的。所以莫泊桑在这个‘也’字上告诉读者,请你读者手下留情,她的虚荣心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张大文说,人文并不是空喊人性啊、爱啊。这两个‘也’难道不是人文么?
要想掌握语文的规律,就一定要掌握整篇文章思路的特点。张大文说,哪怕一个字、一个词、一个句子,都是作者整个思路的反应。刚才谈的这些字词句,是要在‘篇’的基础上才能闪闪发光,它们闪耀着篇章的光辉,闪耀着主题的光辉。
张大文认为,教师归根结底是要掌握整篇文章,整篇文章的掌握反映了一个教师的功力。掌握篇章是个台阶。经过几年的教学,老师这方面有所体会,教学就提升了一个层次,上了一个台阶。在备课和教学实践中,老师要认真体会每篇文章思路的不同。这样的把握难度更高,但是效果更好。并不是说读了一篇文章后,写作马上就要达到作者的水平。但至少要让学生晓得写作的目标。从高一到高三,让学生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进步。
语文教学规律:语言-思想-语言
1995年,张大文教两个班,一个班级比较好,还有一个所谓的垃圾班,里面都是全校学习最差的学生。高考时,这个所谓的垃圾班的成绩竟然超过了学校一个正常的平行班。这是很不容易的。当时我总结认为,从我来讲,这是靠严格要求、仔细把关,从学生来讲,是他们掌握了语文学习的规律。
张大文总结自己的语文教学规律,就是语言-思想-语言。其核心就是:教师要让学生弄明白,这样的语言表达了怎样的思想感情,这样的思想感情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言而不用别的语言表达。
这样的语言到底表达了怎样的思想?这个问题是首先要碰到和解决的,但是还不够,这里只是一个分号。在张大文看来,更重要的是分号后面的一半:这样的思想感情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而不是别的语言来表达,这是更重要的。
现在的语文教学连分号前头的一半都没有掌握好。张大文说,这样的语言到底表达了怎样的思想?你把这个‘也’字讲讲看。老师备课的时候必须解决好这个问题,否则你就没有备好课。老师要对这个‘也’字做个注释。
当然,即使做到这些也只是完成了一半,还有后面更重要的一半。还要体会到为什么鲁迅一个‘也’解决问题,莫泊桑一个‘也’打了招呼,为什么不用我啰里啰嗦的语言。那就说明为什么用这样的而不用那样的语言表达的好处。这个后半部分是更重要的。所以要归纳出语言思想这个规律。之所以提出‘规律’两个字,是因为万变不离其宗。哪怕是题材变,语言风格变。任何形式的变化,都是万变不离其宗。规律就有个‘宗’的意义。
张大文认为,教师要使学生能够达到掌握第三阶段的语言,即语言-思想-语言中的后一个语言。学生经过上课,经过思考,掌握了文章的思想感情,然后又回到它的表达形式,明白了,哦,这样的思想需要这样的语言。学生就理解了渗透着作者思想感情的,体现作者个人风格的语言。那么思想性、人文性也就进来了。
但是现在根本谈不到这一点。人文性一来,都是讲思想,都是讲人文意义,语言肯定落空。这是万万不能的。张大文说。
语文应该是最没有公式化的
一些人将掌握语文教育的规律误解为公式化,对此张大文进行了批评。有的老师一节课写写板书,才觉得是上了课了。这是没有必要的。张大文说,老师掌握了篇章结构,自己的板书也是可以创造发明的。创造性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要能为内容服务得好就是创造性。板书哪怕只是写了一个普通的标题,都是进入教学过程。板书为教学服务,而不是为公式服务。语文应该是最没有公式化的,应该是生动活泼的,不能像数学一样有个四步五步的。 张大文认为,教师教学方式应当多元化,对不同的人有辩证的理解。驾驭课文的最高的能力,就是批判的眼光,用辩证法去驾驭。为此,教师要深入钻研,提高个人的理论水平。
对于近年来流行的多媒体教学,张大文并不反对,但指出要合理运用,讲求方式方法。电子板书要次第而出,不能‘啪’一下文章结构全都出来了。
针对当前很多教师由研究教法向重视研究学法转移的现象,张大文也提出了质疑。在课堂里,教师的教与学生的学完全是一体的。现在不但要研究教法,而且要研究学法。这个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实际上是把教法与学法割裂开来。
张大文认为,每个人的认识过程基本上是一样的。教师的教法应当是教师的学法,同时也是学生的学法。要用老师的学习过程去武装学生的学习过程,教师上课时也是与学生在一起学习。在这个意义上讲,教法就是学法,学法就是教法。教与学都是从感性到理性,从表到里,从语言到思想,再到语言。教与学都要符合基本的认识规律,学生的认识过程本来也是螺旋上升的积累过程。
自己钻研是最重要的
那么,如何才能让青年教师掌握语文教育的规律,促进青年教师的成长呢?张大文认为,向有经验的老教师学习,进行经验的总结,对青年教师的成长来说是很重要的。
张大文自己也在做这样的事情。虽然前些年已经退休,但他对自己几十年的语文教育生涯仍然充满了难以割舍的感情,在家闲不住,于是被一家民办中学请去做顾问,带了几个徒弟。有时候听听课,听完课可以提提意见。听完你的课,我改变你的思路来上。你听我的课时,会觉得这个地方改得蛮好。
张大文让青年教师先上课,第二天在另外一个班,张大文按这位青年教师的思路略加修改上这个课,再让青年教师听课。抛砖引玉吧,你可以按照我的思路在别的班级修改着上课。这样,就把我要提的意见通过我的教学让他听到了,通过听我的课和经过他的修改、实践,这样效果比较扎实。理论实践化,实践也理论化。这个理论是以规律为主体的理论。
在指出借鉴他人经验重要性的同时,张大文更强调教师自己的钻研和总结。向别人学习是必要的,但是首先要弄好自己的东西。自己钻研是最重要的,用不着看太多的材料。有的老师拼凑别人的好的分析和介绍,到最后也不过是个裁缝。他也许教得不错,但是自己的长进很少,都是拼凑别人的东西。
人家吃过的馍不香,自己吃过的馍也不香。我从来不用旧教案。要变着法儿地教,这个才是真正地尊重小孩。张大文说。造假抄袭要反对,抄袭自己也是一种反动。抄袭自己就没有进步了。
张大文强调,作为一名教师,要把心思放在课内,不要与别人比。张大文很推崇巴班斯基的最优化教学理念。就是说我不跟你比,和你比可比度比较少,我就是和自己比。比如,我昨天开头太啰嗦了,今天这堂课要精炼,明天要比今天更好。这个怎么不是真理呢?你不要跟旁人比,这样比也许吃不消。你只要比昨天的你好就行了,这样子好下去,教师花五年功夫比读任何教学专著都好,好上十年就成‘家’了。名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也是这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