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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世纪前的学堂和教师

半个多世纪前的学堂和教师

《过去的教师》收集了半个多世纪前的小学、中学和大学的教师们的事迹,其中大部分是季羡林、梁实秋、齐如山等人作为学生的回忆,小部分是名师自述。它们选编在一起,既可看出那个时代教师的共同特征,也可见那时的文化人所特有的风貌。

沈心工与学堂乐歌

早在1898年戊戌变法时,康有为、梁启超等人鼓吹维新,倡言废科举,办新学。新学课程设置中,就有学堂乐歌的科目。梁启超认为:今日不从事教育则已,苟从事教育,则唱歌一科,实为学校中万不可缺者。举国无一人能谱新乐,实为社会之羞也。

从19世纪40年代的鸦片战争开始,古老的中国不得不面临现代文明带来的冲击。当时,武汉能得风气之先,和这里的地理位置有关,也与主持洋务运动的晚清重臣、两湖总督张之洞有关。1904年农历新年之前,张之洞奏请修改了新的学制,将各地的书院改为兼习中西的新式学堂,同时废除了沿袭千年的科举制度。冯友兰父亲任职总务长的新式学堂是当时张之洞推行新政的一部分,学校的主要课程是教授外语。但这位科举出身的父亲还教孩子们唱一种叫做学堂乐歌的新式歌曲:天地泰,日月广,听我唱歌赞学堂。圣天子,图自强,除却兴学别无方。冯友兰晚年的回忆录里,这样记录唱学堂乐歌的情形:我们这些小孩也学唱这个歌,其实也无所谓唱,因为本来没有谱子,只要大声念,再把腔拉长一点,就算是唱了。

但冯友兰和武汉的学子并不是最早接触到学堂乐歌的人。此时,沿长江而下1000公里的上海,新学堂里孩子们的制服和歌声已经算不上新鲜。来自世界各地的各色探险者都选择上海作为登陆中国的第一站,黄浦江上汽笛声声,街道上西装革履与长袍马褂摩肩接踵,四方土语与欧美语言交相斑驳,有钱人家的妇女会去西餐馆吃大餐,到租界看赛马随时都可以看到、听到新奇的洋玩意儿。和各种西方文明一起传到上海的,就有学堂乐歌。

男儿第一志气高,年纪不妨小,哥哥弟弟手相招,来做兵队操。兵官拿着指挥刀,小兵放枪炮。龙旗一面飘飘,铜鼓咚咚咚敲。一操再操日日操,操到身体好。将来打仗立功劳,男儿志气高。

1903年,上海南洋公学附属小学里传出来中国的第一首学堂乐歌《男儿第一志气高》。学校的乐歌课老师沈心工上一年从日本留学回国后,开始教授学堂乐歌,开创了中国学校音乐教育的先河。沈心工(1870-1947)原名沈庆鸿,上海人,20世纪初中国最早的一批留学生之一,著名的音乐启蒙教育家。

早期的学堂乐歌以旧曲填新词为主,旋律大多采自日本的歌曲,甚至有些曲调被不同的作者,用文言文和白话文反复填上不同的歌词。《男儿第一志气高》就是采用日本童谣《手戏》的曲调。事实上,日本的现代音乐教育也不过是从19世纪70年代的明治维新才开始,这些后来传到中国的乐歌,很大部分又是最早取材自欧洲和美国。

100年前,小船上的冯友兰可以看到长江里轰隆隆的机帆船,甚至还有英国人的军舰停驻在汉口码头。沿着长江和汉水岸边,有上百家近代工厂的烟囱,在汉口沿江的繁华路段,能看到英国驻汉口领事馆和17个国家设立的银行,西洋建筑里还有中国最早的邮政局、电报局和电话局。这时的武汉被称为东方芝加哥,长江则称扬子江

长长长,亚洲第一大江扬子江。源青海兮峡瞿塘,蜿蜒腾蛟蟒。滚滚下荆扬,千里一泻黄海黄。润我祖国,千秋百岁,历史之荣光。

长长长,扬子长寿扬子寿无疆。人杰地灵相影响,幸福惟吾享。训练兼修养,转瞬十年国自强。黄河北向,珠江南望,兄弟莫相忘。(《扬子江》,1904年,沈心工《学校唱歌集》,王引才填词)

冯友兰记忆深刻的还有一首学堂乐歌,曲调依然是当年流传最广的《男儿第一志气高》,拗口的歌词是对孝道和父母养育之恩的歌颂:

年少儿童进学校,第一学孝道。父母生我多辛劳,乳哺又怀抱。出入顾复不辞劳,罔极难思报。你看林间乌鸟,尚能反哺把亲孝。吾曹若不尽孝道,何以做英豪。愿我同学事父母,大家尽孝道。

1907年,冯友兰的父亲病故,母亲带着他们兄妹三人举家回到故乡河南唐河。冯友兰的母亲粗通文字,抚养和教育三个孩子的责任由这个勤俭干练的家庭妇女一人承担起来。

冯友兰在开封读了一年多中学后,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第二年,满清皇帝溥仪宣布退位,新的国民政府成立。随后,国民政府陆续改定学制,彻底废除科举制度,明确规定了普通教育和高等教育的体制,承认女子接受教育的权利。《男儿第一志气高》也于1912年被无锡的华航琛填上了新词,歌颂新时代的来临:

国民第一资格高,年纪无老小,讲求学问不辞劳,知识开通早。敦品励行重节操,道德真紧要。体育功夫深造,体健身强脑力好,共和程度一齐到,全球人称道。二十世纪我同胞,国民资格高。(《共和国民》)

92岁的钱仁康是原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著名的作曲家和音乐史学家,他撰写的《学堂乐歌考源》收集了现代音乐进入中国时最广为流传的歌曲,其中就有沈心工1906年填词的《燕燕》。这首歌曲描绘的是江南春天的景象:

燕燕!燕燕!别来又一年。飞来!飞来!借与你两三椽。你旧巢门户零落不完全,快去衔土,快去衔草,修补趁晴天。

燕燕!燕燕!室内不可留。关窗!关窗!须问你归也不。你最好新巢移在廊檐头,你也方便,我也方便,久远意相投。

这首歌都100岁了,我才92岁。钱仁康听着老唱片说,小的时候我妈妈教我唱过这首歌,那时候是春天,无锡的春天很美的。我妈妈在河边洗衣服,我那时候小,还没上学,也没事干,就跟着她,她就教我唱这首歌,她唱一句我唱一句

当时,许多中小学都有自己的校歌。这种类型的学堂乐歌往往用词古雅拗口,虽然用意深远,但流传不广。张兆和的父亲张吉友于1921年在苏州创建了乐益女中,并且亲自撰写了校歌:

乐土是吴中,开化早,文明隆。

秦伯虞仲,孝友仁让,化俗久成风。

宅校斯土,讲肄弦咏,多士乐融融。

愿吾同校,益人益己,与世近大同。

启功:陈垣先生教我教书

陈垣先生在史学上的贡献,是国内国外久有定评的。我作为亲受业者,回忆一些当年受到的教导,谨自述一些侧面,对于今天教育工作者来说,仍会有所启发的。

我那时是一个中学生,同时从一位苏州的老学者戴姜福先生读书,学习经史辞章范畴的东西,作古典诗文的基本训练。因为生活困难,等不得逐步升学,1933年由我祖父辈的老世交傅增湘先生拿着我的作业去介绍给陈垣先生,当然意在给我找一点谋生的机会。傅老先生回来告诉我说:援庵说你写作俱佳。他的印象不错,可以去见他。无论能否得到工作安排,你总要勤向陈先生请教。学到做学问的门径,这比得到一个职业还重要,一生受用不尽的。

我谨记着这个嘱咐,去见陈先生。初见他眉棱眼角肃穆威严,未免有些害怕。但他开口说:我的叔父陈简墀和你祖父是同年翰林,我们还是世交呢!其实陈先生早就参加资产阶级革命,对于封建的科举关系焉能那样讲求?但从我听了这句话,我和先生之间,像先拆了一堵生疏的墙壁。此后随着漫长的岁月,每次见面,他都给我换去旧思想,灌注新营养。在今天如果说对文化教育事业有一滴贡献,那就是这位老园丁辛勤灌溉时的汗珠。

我见了陈老师之后不久,老师我在辅仁大学附属中学教一班国文。在交派我工作时,详细问我教过学生没有,多大年龄的,教什么,怎么教。我把教过家馆的情形述说了,老师在点点头之后,说了几条注意事项。过了两年,有人认为我不够中学教员的资格,把我解聘。老师便派我在大学教一年级的国文。老师一贯的教学理论,多少年从来未间断地对我提醒。今天回想,记忆犹新,现在综合写在这里。老师说:

(一)教一班中学生与在私塾屋里教几个小孩不同,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要有一个样子。人脸是对立的,但感情不可对立。

(二)万不可有偏爱、偏恶,万不许讥诮学生。

(三)以鼓励夸奖为主。不好的学生,包括淘气的或成绩不好的,都要尽力找他们一小点好处,加以夸奖。

(四)不要发脾气。你发一次,即使有效,以后再有更坏的事件发生,又怎么发更大的脾气?万一发了脾气之后无效,又怎么下场?你还年轻,但在讲台上即是师表,要取得学生的佩服。

(五)教一课书要把这一课的各方面都预备到,设想学生会问什么。陈老师还多次说过,自己研究几个月的一项结果,有时并不够一堂时间讲的。

(六)批改作文,不要多改,多改了不如你替他作一篇。改多了他们也不看。要改重要的关键处。

(七)要有教课日记。自己和学生有某些优缺点,都记下来,包括作文中的问题,记下以备比较。

(八)发作文时,要举例讲解。缺点改好了,有所进步的,尽力在堂上表扬。

(九)要疏通课堂空气,你总在台上坐着,学生总在台下听着,成了套子。学生打呵欠,或者在抄别人的作业,或看小说,你讲得多么用力也是白费。不但作文课要在学生座位行间走走,讲课时,写了板书之后,也可下台看看。既回头看看稳步发展板书的效果如何,也看看学生会不会记。有不会写的或写错了的字,在他们座位上给他们指点,对于被指点的人,会有较深的印象,旁边的人也会感兴趣,不怕来问了。

这些上课须知,老师不止一次地向我反复说明,唯恐听不明,记不住。

老师又在楼道挂了许多玻璃框子,里边随时装入一些各班学生的优秀作业。要求有顶批,有总批,有加圈的地方,有加点的地方,都是为了标志出优点所在。这固然是为了学生观摩的大检阅、大比赛,后来我才明白也是教师教学效果、批改水平的大检阅。

我知道老师并没搞过什么教学法、教育心理学,但他这原则和方法,实在符合许多教育理论,这是从多年的实践经验中辛勤总结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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