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世纪20年代初起,鲁迅作品就开始进入中学语文课本。此后,几乎各套中学语文课本都选入相当数量的鲁迅作品,现行中学语文教材人教版初中课本涉及的作品包括《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社戏》《风筝》《阿长与〈山海经〉》《故乡》《孔乙己》《藤野先生》《雪》等,除后两篇外,这些作品多采用儿童作为叙述者,展现儿童视野里的世态人情,因此,以儿童视角为切入点来考察中学鲁迅作品,也许对我们的教学实践不无裨益。
一、儿童视角:介入或旁观
这里的儿童视角是指以儿童或者成人转换而成的儿童作为叙述者,以儿童的口吻客观地呈现儿童的印象和感觉,做出符合儿童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的审美评价。从第一篇小说《怀旧》起,鲁迅自始至终对儿童怀有一种持久的关注,他的胸中燃着少年之火,精神上,他是一个‘老孩子’,其不少经典作品都是以儿童视角来展开叙述和思考的。
1.诗意的童趣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以成人的沧桑口吻开头,一提起承载着许多记忆和温馨的儿时乐园,叙事者顿时转换为翻砖扒墙的顽童,看紫红的桑椹、肥胖的黄蜂,听油蛉低唱、蟋蟀弹琴,按斑蝥,拔何首乌,摘覆盆子,雪地捕鸟,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园竟是一方妙趣横生的乐土,甚至蜈蚣和美女蛇也并不十分可怕可憎。记忆中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诗意的光芒,使逝去的一切在无知儿童的眼睛过滤中恍恍惚惚多层美感,在这层美感的烛照下,三味书屋也从封建礼教的象征中解放出来,附丽了特有的情趣:溜出去折腊梅,寻蝉蜕,喂蚂蚁,用纸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戏,描绣像,都饶有兴趣;先生是和蔼而博学的,即便他不知道怪哉,而那拗头诵读的形象,已经成了我们记忆中不逝的风景。
《社戏》展现的是一群儿童月明之夜的浪漫之旅。作为旁观者的我在京看戏的郁闷经历被删去,课文是以一个十一二岁少年的身份来开始这次精神还乡的。小说写到和小伙伴们撑船去赵庄看戏时,叙述者动用了他所有的感觉器官,用诗意盎然的文字,写月夜里四处弥漫的豆麦水草的清香,朦胧的月光下婉转悠扬的笛声,渺如仙境的野外戏台远景,儿童们偷豆、煮豆的欢快场面,字里行间仿佛朦胧着江南水乡的暧暧夜气,欢腾着双喜阿发们的晏晏言笑。这里儿童叙述视角的选择,已经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叙述策略,更多的是内心情感表达与怀旧情绪流淌的需要。
和上述两篇作品不同,《故乡》中的童年视角只是出现在一段补叙性文字中。我到家后母亲提起闰土,这时,一切美好的回忆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深蓝的天空,金黄的圆月,海边的沙地,碧绿的西瓜项带银圈、手捏钢叉的闰土守护着一望无际的瓜地。从闰土那里,我听到了许多新鲜有趣的事儿:雪地里装弶捕鸟,夏日海边拾贝壳,月亮下守瓜刺猹,潮汐来时看跳鱼儿。作者以充满浓郁诗意的笔触,细腻地忆写了我和闰土童年时的友谊与欢乐。此时,叙述者已由一个忧郁的返乡者悄然变为十多岁的富家子,叙述语言也转为轻快欢畅,冲淡了现实中的故乡给人的压抑与感伤,而童年回忆中的美丽故乡,深蓝的天空中金黄圆月下的缥缈乐土,正是返乡者苦苦寻觅的治疗成人世界病痛的诗意家园。
2.亲情的温度
在回忆性散文《阿长与〈山海经〉》中,叙述者以一个孩子的口吻对长妈妈进行了刻画,语气诙谐而富有情趣,但感情又不失深沉庄重。我平时叫她‘阿妈’,连‘长’字也不带,就叫她阿长,我实在不大佩服她稚气可爱的孩子的口气给人一种亲切感。切切察察的神态,大字的睡相,吃福橘的紧张,长毛的故事等,读后令人捧腹开怀,忍俊不禁。而她最讨厌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许多规矩、道理烦琐之至、非常麻烦,这些抱怨显得率真而幽默,隐藏着浓浓的爱意。穿着新的蓝布衫回来的长妈妈哥儿的一声高喊,三哼经的误读,做成了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愚鲁中见真率,粗犷处显细心,这种发自天性的淳朴无私的爱,至今读来仍觉情真意切,暖人肺腑。
《风筝》似乎是关于文化原罪的诘问和救赎可能的思考,其中以儿童视角展开的叙述仅限于毁风筝一节,但兄长在精神的虐杀后的补过之举,兄弟的全然忘却,仍能让我们触摸到春日的温和与亲情的温度。
3.旁观者的冷眼
当然,叙事人并不总是事件的介入者,《孔乙己》的叙述者就被设置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酒保,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漠地述说着孔乙己的生存际遇,见证着被看者的可笑与可悲。
以小伙计我的视角叙述显示了高超的叙事策略。小伙计的活动舞台在咸亨酒店,因此,孔乙己不会营生,偷书被打,腿折身亡,这些极为重大的事件只作为暗线处理,通过酒客们漫不经心的闲谈侧面交代。而孔乙己在咸亨酒店的活动成了叙事明线,他站着喝酒时的语言、动作、神态在旁观者的冷眼中被聚焦,引来掌柜和酒客们的哄笑与嘲弄。在小伙计的儿童视角里,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人们提起他,仅仅因为粉板上记载着他还欠十九个钱。鲁镇的酒店成了世态炎凉的陈列橱,旁观者的冷眼成了人性的显微镜,入木三分地揭示出了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