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一毫总关情
——《项脊轩志》细节发微
《项脊轩志》是明代散文作家归有光的一篇叙事抒情散文,文笔细腻,情感真挚,耐人品味。正如明人王锡爵所说:“温润典丽,如清庙之瑟,一唱三叹,无意于感人,而欢愉惨恻之思,溢于言语之外。”
项脊轩是归有光青少年时代读书的书屋,正是这间小小的书屋,记录了作者成长中的一些人和事,也见证了归家这个封建大家庭分崩离析的苍凉悲切和作者凄凉身世的沉重慨叹。文章之所以感人至深更在巧妙地运用细节描写演绎亲情,读来使人倍觉真实亲切。作家李准说过:“没有细节就不可能有艺术作品。真实的细节描写是塑造人物,达到典型化的重要手段。”正如李准所言,《项脊轩志》一文写了三代人与项脊轩有关的生活细节,亲人的一举一动、小轩的一草一木都情深似海。
先是归有光在项脊轩的读书生活。归有光将原本破旧狭小昏暗的项脊轩稍为修葺,并“杂植兰桂竹木于庭”,然后“借书满架”,整日“偃仰啸歌”。屈原以兰桂譬喻美德,后人又以竹子象征志节,种植兰桂竹木让我们看到了作者的志趣高远,想想作者自十五岁(“余自束发读书轩中”)时起对人生的满怀希望与憧憬也就寄寓在这月夜摇曳的班驳桂影中了。
归有光八岁丧母,至束发读书轩中已过七年。对于一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孩子来说,哪怕是母亲一个因爱而呵斥的眼神都是极可贵的,然而归有光却无法拥有,他只能在老乳母的追忆中睹物思母,聊以填补这片感情的空缺。老乳母回忆说:“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无须赘述,只这一句,一个慈母的形象便跃然纸上,虽只是对姐姐的爱,但足以想见对自己的爱了,然而人已逝,爱已空,归有光对母亲的思念就只能在对这句话的千百遍地回味中寄托了。
祖母对这个过早失去母爱的孙子似乎更加疼爱,常专门去轩中看望孙子。这次来,对闭门苦读的孙子更为怜惜,然而这怜惜疼爱中饱含了希望与期待。她希望归家能在中道而衰的时候出来一个可以光耀门楣的人物以振兴归家,而这希望便落在了这“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的孙子身上。想到年事已高的祖母挪动颤巍巍的脚步,捧来了那曾经显贵与荣耀的象征——象笏,那虔诚的动作、那期盼的眼神(“倾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一切便尽在不言中了。读书轩中的归有光每每念及家道中衰、母亲早逝,眼前祖母这殷切的希望对他而言该是如何地沉重而又凄切啊!他“瞻顾遗迹”,觉得一切如在昨日,于是乎“长号不自禁”。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业已成人的归有光,无论是想见亲人一面抑或是想孝敬祖母与母亲一次,都已是“子欲孝而亲不在”了,可想而知,归有光的“长号”中有着多少的无奈、多少的遗憾啊!
《项脊轩志》前一部分写于十八岁,后面的补记于三十一岁。十三年的时间,又变迁了多少的家事和亲情啊!归有光曾经相濡以漠、相敬如宾的妻子(“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的离世便是十三年中最悲切的一件事。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失怙、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仅仅是而立之年的归有光却已承受了两大不幸,何其悲哉!然而归有光对亡妻的深情怀念却不着一字,只写了妻子亲手种植的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然而正是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就是归有光情感寄托和倾诉的唯一对象了,几多哀愁几多相思几多离苦,全可在月夜难眠时尽情倾诉,而此时的树便是妻啊,睹物思人,情何以堪!这令我想起苏轼的悼亡诗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们不难从苏轼对亡妻的深切思念中想象归有光的泪流满面、情难自已,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枇杷树。这亭亭的枇杷树,怎一个愁字了得?
《项脊轩志》全文细节描写如此、深切感人,读来让人唏嘘不已。有感于此,笔者写了一幅对联:
书海啸歌、庭阶寂静、桂影班驳,几多憧憬几春秋;
老妪追怀、祖母殷望、妻子相敬,一度思亲一怆然。
轻轻掩上书卷,依然可以想见几百年前的归有光,在怀念三代亲人时热泪盈眶、柔肠寸断的情状,而项脊轩就是这亲情的见证,更是这浓浓愁情与思情的见证!
一丝一毫总关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