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的幸运,不仅仅是指她与老王两人在物质上悬殊的比较,杨绛的幸运首先应该是在她们一家遭逢不幸的时候,遇到了老王这种最老实的人。老王给予她一家的帮助,可谓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杨绛又为什么是幸运的人?
老王不懂得什么是欺负,他大概压根儿没想到这点,在老王的人生字典里,本就没有欺负二字。老王只知道本分地做人,老实地做事。尽管生活对他而言是不公平的,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安分守己,坚守自己的道德良心。
虽然杨绛也有不幸:文革中被冲击,自己下放到干校;丈夫腿走不得路,还得自己烦请老王帮助送医院。但这些在文章中只是一带而过。因为杨绛写此文的真实用意,是想通过剖析自己与老王相识的点点滴滴,传达她对人生的别样体悟,所以其他的一切也就不可能在这样的一篇短文中详尽地表述。杨绛同情老王际遇的不幸,也尽了自己的力量在经济上帮助老王。在她看来,老王已经够可怜的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占老王的一丁点儿便宜了。知识分子内心深处的那份清高,使她在对人和对事上都坚守着一种原则,那就是决不欠别人的情。在她的心目中,老王与别人是等同的。因此,她对老王的付出,总是物化为用金钱给予回报:老王给她家送冰,尽管老王说车费减半,可她坚持不减;老王送钱先生去医院,坚决不肯拿钱,可她一定要给钱;即使是老王在生命行将结束时,给她送去鸡蛋和香油,她还是拿钱去侮辱他。请注意,杨绛在这里用了一个特别醒目的词:侮辱。它让人更多地感受到老人在写此文时的一种别样心境,意蕴深远。我们再读文章中的这样两段文字:我谢了他的好香油,谢了他的大鸡蛋,然后转身进屋去。他赶忙止住我说:我不是要钱。 我也赶忙解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了。 这里的两个赶忙耐人寻味,老王的赶忙是知道了杨绛转身进屋的动作将意味着什么,这是老王最不愿意接受的;而杨绛的赶忙,是她没有能领悟老王的心思。其实那个时候,她也无暇去领悟,因为,那时杨绛看到的老王是: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出于一种本能,她害怕得糊涂了,一心想到的只是赶紧打发老王走。而打发老王走的最好方式就是钱。我想,任何人对杨绛在这样一个特定时候的举止,都没有理由非议。事情的结果,自然是老王无奈地接受了他最不愿意接受的钱。从这一个细节中,我们不难看出当时杨绛与老王之间内心深处的一种隔阂。这样的隔阂,在文章中还有,那就是老王在最后一次去杨绛家的十多天后,杨绛与老王同院的老李的对话:老王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早埋了。 呀,他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死的?就是到您那儿的第二天。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不难看出,与老王有着隔阂的还不仅仅是杨绛老人,即使是与老王同处一个阶层的老李与老王也有着隔阂,虽然两类隔阂的意义有可能不同。
然而,杨绛毕竟是一个有着社会良知的高级知识分子,老王的死,促使她一再追忆老王生前留下的话,捉摸他是否知道自己对他的谢意,可杨绛得到的却是心上不安。这样的不安,不停地拷问着她的灵魂,使她顿然了悟:自己既往与老王之间的点点滴滴,是那样的不公平;自己对老王钱的回报与老王对自己心的付出相比较,是那样的微不足道。这于她而言无疑是一种揪心的痛。这也正是几年过去了之后,杨绛反思生活的一种精神的自省。知识分子精神的自省,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幸运呢?
其实,杨绛文中结语的幸运的人,原先是多吃多占的人,作者之所以作出这样的改动,是有她深层次的考虑。
总结:还有一点作为补充:老王这样的一个普通的人,最终让杨绛老人深刻地觉悟出人生的愧疚,而她又将这一切质朴地昭示于后人,那又该是后人的大幸了。杨绛所说的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的真正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