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闻汉马援戒子有曰:“杜季良为人豪侠,父丧,致客数郡。吾爱之敬之,不愿汝曹效之。”因举画虎为喻。唐柳玭戒子有曰“门第高,可畏不可恃,一或失检,得罪重于他人。”呜呼,两公真格言哉!
余观吴中如王元美家,世列卿贰,盖鼎族也。延陵秦方伯耀、云间乔宪长懋敬,俱号名阀。当乙未岁,吴人以关白①未靖,不时传警,在位者皆谨备之,而元美季子士骕、耀弟秦灯、懋敬子相,俱自负贵介,又骕能文章,灯善谈,乔善书翰,各有时名,彼此相往来,出入狭斜,酒中大叫,傍不目人。适遇海警,尽攘臂起若将,曰:“我且制倭,我且侯,我且立无前功者。”其时奸人赵州平窜身诸公子间,与纳交,引以自重。每佩剑游酒楼博场,皆与诸公子俱,一时无不知有赵州平也者。乃泛泛投刺富人大家,曰:“吾曹欲首事靖岛寇,贷君家千金为饷。”富人惧焉,或贷之百金、数十金乃去;不贷者,辄目摄曰:“尔为我守金,不久我且提兵剿汝家,汝金非我有,谁有耶?”盖意在得金,姑为大言骇若辈。诸富人见其交诸公子,又常佩剑出入,以为必且帅其党鱼肉我,夺我金也,轰言赵州平、王、秦、乔诸公子将为叛。事闻巡抚朱鉴塘,檄有司分擒之,闻于朝,曰:“是将叛。”又曰:“是为妖言。”然鞫之皆无实。其后论赵州平、秦灯死,士骕戍,乔配。已而江南人言其无实,以为冤,竟成疑狱,久系。士骕家有厮养名胡忠者,善说平话,元美酒酣,辄命说解客颐。忠每说明皇、宋太祖、我朝武宗,辄自称“朕”,称“寡人”,称人曰“卿等”,以为常,然直戏耳。士骕每携忠酒楼,胡作此等语,座客皆大笑,而闾阎乍闻者,辄亦曰:“彼且天子自为?”以是并为骕罪,至收之,囹圄之。此其情固非真,目之叛、目之妖言固过,然亦由士骕等自恃高门大阀交游非类,以至于此。若能如马援所云无效季良,如柳玭所称毋恃门第,恂恂自守,杜门谢客,图史自娱,宁至受意外之祸如此哉?余固记之,以戒士大夫子弟轻交游媒祸如士骕辈者。
【注】①关白:日本平安时代的官名,此处代指倭寇。
4.对下列句子中加点的词的解释,不正确的一项是( )
A.一或失检,得罪重于他人检:约束。
B. 吴人以关白未靖靖:平定。
C. 其后论赵州平、秦灯死论:判定。
D. 至收之,囹圄之囹圄:牢狱。
5.以下各组句子中,全都表明士大夫子弟“自负贵介”行事的一组是()
①出入狭斜,酒中大叫,傍不目人 ②我且侯,我且立无前功者
③吾曹欲首事靖岛寇 ④赵州平、王、秦、乔诸公子将为叛
⑤士骕每携忠酒楼,胡作此等语 ⑥彼且天子自为
A.①②④B.①②⑤C.③④⑥ D.③⑤⑥
6.下列对原文有关内容的概括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乙未年间,吴中地区时常遭到倭寇的侵扰,吴人以之为患。赵州平及诸公子以平定倭寇需要粮饷为由,向当地的富人大家勒索钱财,少则数十金,多则百金。
B.王士骕因交友不慎,受他人牵连,招致富人的不满,说他要谋反;平时又不约束好自家的小厮,招来了百姓的非议,被有司定罪,投入监牢,后被发配边疆。
C.本文作者叙述了王、秦、乔等诸公子的意外之祸,目的是告诫那些随便结交朋友的士大夫子弟,同时也希望名阀之家的家长能够约束好自己及其弟子的言行。
D.文中刻画了奸诈、贪婪及倚仗结交的鼎族弟子祸害一方的赵州平的形象,还从侧面刻画了那些不善于约束自己的言行、不知谨慎行事的贵族弟子的形象。
7.把文中画横线的句子翻译成现代汉语。(10分)
(1)已而江南人言其无实,以为冤,竟成疑狱,久系。(4分)
(2)此其情固非真,目之叛、目之妖言固过,然亦由士骕等自恃高门大阀交游非类,以至于此。(6分)
4.D囹圄:名词用作动词,关进牢狱。
5.B(③是赵州平的行为,非士大夫弟子的;④是士大夫弟子“自负贵介”行事带来的恶果;⑥是闾阎乍闻者的猜测,非士大夫弟子“自负贵介”行事;故排除A、C和D三项。)
6.A这只是赵州平一个人的行为,而非诸公子的行为。
7.(1)不久江南人说他们没有反叛的实据,认为是冤狱,最终成了疑案,(他们)长时间被羁押在狱。(“竟”1分,“久系”句式1分,句意2分)
(2)这种情形本来就不是真的,把他们看做反叛者,把他们看做妖言惑众者本来是过分了,然而也是因王士驌等人自己倚仗显赫的出身与品行不足(或身分、门第等不相类)的人交往,才到了这个地步。(两个“固”词意相同1分,“目”意动用法1分,句意4分)
【参考译文】
曾经听说汉代的马援告诫儿子有说:“杜季良为人豪爽侠义,父亲死了,使数郡的门客(前来吊丧)。我敬爱他,(但)不希望你们效仿他。”(马援)趁机拿画虎类犬作比。唐代柳玭告诫儿子有说:“门第显贵,令人畏惧不能够依靠,一旦有的人失掉了约束,获罪比别的人重。”哎,两位说的真是至理名言啊!
我观察吴中像王元美家,世代列为二等公卿,可以算是显赫的家族。延陵方伯(古代诸侯中的领袖之称,谓为一方之长,后泛称地方长官)秦耀、云间宪长(朝廷最高监察机关的高级官吏)乔懋敬,都称得上名门。在乙未年,吴地因为倭寇没有平定,时不时地传来警讯,当政者都谨慎地防备他们,可是王元美最小的儿子王士骕、秦耀的弟弟秦灯、乔懋敬儿子乔相,都倚仗出身尊贵,加之王士骕擅长写文章,秦灯善于论说,乔相善于文墨,在当时都各有名气,彼此间互相来往,(一起)出入花街柳巷,在酒肆中大呼小叫,旁若无人。(他们)恰巧遇到海上的警讯,都捋起袖子,伸出胳膊像将领一样,说:“我将要制服倭寇,我将要封侯,我将要立前人没有立的功劳。”那个时候,奸人赵州平在这几位公子身边奔走,与(他们)交往,拿这个来使自己地位变得尊贵。(赵州平)每每在酒楼赌场佩剑游荡,都与诸位公子一起,一时间没有不知道有赵州平这个人的。(他)就大量地向大富之家投递名帖,说:“我们打算首先要做的是平定倭寇,从您的家里借出千金作为粮饷。”富人畏惧他,有的借给他百金、数十金(他)才离开;不借给他的人,(赵州平)就瞪眼睛威慑(他们)说:“你替我看守钱财,不久我将带兵剿灭你家,你的钱财不归我所有,归谁呢?”(赵州平)大概是想得到钱财,姑且说大话吓唬这些人。众富人看到他和众公子结交,又常常佩剑出入,认为(他)一定将率领他的党羽鱼肉他们,夺走他们钱财,大声扬言赵州平、王、秦、乔等众公子将要反叛。事情传到了巡抚朱鉴塘耳朵里,(巡抚)給有司下文书分别擒拿他们,向朝廷上报,说:“这说明(他们)将要反叛。”又说:“这是妖言惑众。”可是审讯他们都没有证据。后来判定赵州平、秦灯死罪,王士驌戍边,乔相被发配。不久江南人说他们没有反叛的实据,认为是冤狱,(此案)最终成了疑案,(他们)长时间被羁押在狱。王士驌家有个小厮名叫胡忠,善于说平话,王元美喝酒正喝到畅快时,就命(胡忠)说平话取乐客人。胡忠每每说到明皇、宋太祖、我朝的武宗时,就自称“朕”,称“寡人”,称别人为“爱卿等”,习以为常,这只是做戏罢了。王士驌每次带胡忠到酒楼,胡忠说这样的话,在座的客人都大笑,可是里巷中刚一听到的人,就说:“他打算自己做天子吗?”(巡抚)因此(将这些)归并到王士驌的罪行里,以致抓捕他,关进牢狱。这种情形本来就不是真的,把他们看做反叛者,把他们看做妖言惑众者本来是过分了,然而也是因王士驌等人自己倚仗显赫的出身与品行不足的人交往,才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能像马援所说的不要效仿杜季良,像柳玭所说的不要倚仗出身,谨慎地坚守自我,闭门谢客,看史书自娱自乐,难道会像这样遭受意外的祸患吗?我因此记下这件事,来告诫那些像王士驌等人一样随便地交往招致祸患的士大夫子弟。